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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做孤舟天地泊

【烈火如歌/雪歌】入帘飞絮32-34

入帘飞絮 32

那一瞬,宋菁以为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修罗。


宋菁生于官宦之家,七八岁一日夜里,全家惨遭屠戮,杀人的凶手见她长得玉雪可爱,顺手将她捎回了不见天日的暗河宫。

于是她成了这里的一名婢女,因天性隐忍、巧思聪慧,竟得以平安长大。

后又因武学上实有天赋,从三宫主学了几年艺,便开始执掌“万里流沙阵”。


但这向来所向披靡的战阵,今日被轻易破解。

破阵的是个廿岁不到的小姑娘。

小姑娘住在暗河宫已有一段日子,虽身形高挑,但瞧上去,也就个普普通通的美貌少女,会红脸红眼睛,会在恋人面前撒娇。

她想也不曾想过,就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,一转身,便像完全变了一个人。

她眉目仍含情带笑,但周身如藏匣之剑,终破封而出,杀气、锐气与战意一样不少,双手微长,也不知如何动作,所至之处,一片火海。

她去而复返,从火海中穿过,单手一探,将她整个人攫起,问:“他呢?”

宋菁被她目光盯着,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:“还…..还在下面。”


“胡说。”大小姐面色一变,“我去瞧过,路已被堵死了,他们一定已经出来了,是不是?”

宋菁闭了闭眼睛,轻声道:“没有……没有人出来。我们原本有一队人守在那墓室门口的,半个时辰前,有两块丈许长的巨石不知被什么机关催动,忽然落下,来不及跑的,都当场被砸死在下面——就是那块巨石将路都堵死了。”

大小姐冷笑道:“我不信。”

宋菁低声道:“宫主也在里面。”

大小姐面色阴晴不定,但犹疑转瞬即逝,将她一把抓了起来:“火药。”

宋菁愣了愣:“什么?”

大小姐道:“你们从霹雳堂缴来的火药呢?”

宋菁吓得脸色都白了:“你…..你疯了,此处是山穴,你想大家一起死么?”

“我还可以更疯些。”大小姐柔声道:“你若不带路,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瞧瞧。”


宋菁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带了路。
即使如此,她还是看到了所谓的“更疯”是什么意思。

大小姐站在那两块挡了路的青石前,将她安置在略远处,将一串形状奇特的火雷,放在她足下。

宋菁实在猜不出她要做什么,嘶声道:“你那几个同伴呢?”

“被我支走了。”大小姐淡淡道,“我现在要做的事,他们不必瞧见。”

宋菁颤声道:“你不怕死。”

大小姐笑了笑,没回答这句话,却忽而问:“你目光极准、手也极稳,若非如此,绝不能独掌万里流沙阵。”

宋菁被夸得简直莫名其妙。

大小姐又道:“扔过绣球么?”

宋菁默默地看着她。

大小姐笑道:“没扔过也没关系,反正就是个球,等会儿我进去,你看准了,我扬手的时候,你就扔一颗进来,做得到么?”

宋菁沉默了片刻,道:“我为何要帮你?”

大小姐道:“你心中想帮我,我方才为何能轻易破了流沙阵——你以为我真看不出来么?”

宋菁浑身剧震。
她来不及惊异,那少女已决然转身,长鞭一转,卷起一颗火雷,红衣如火,直直向前扑去!

那火雷遇强硬外力便能引爆,但这样小的火雷,又怎可撼动面前的巨石?

她很快就明白了。

大小姐一鞭打出,全不后退,迎着轰然烈焰扑身而上,烟尘中,她全身帛裂,血痕无数,空着的左手却已然扬起:“来!”

宋菁下意识扔出一颗火雷。

大小姐伸手接住,欺身而上,在那第一颗手雷爆起处,轰然又是一炸。

她发髻已披散,伸手一拳与爆炸余波对撞。

红衣猎猎,她已然浴血,但双目更亮,声音也更快意。

“来!”


宋菁的手竟微微开始颤抖。

她扔出二十三颗火雷,自己也有些怔住了——似乎到了此刻,她才明白烈火山庄,“烈火”二字真义。

火光中的少女,半步未退。


入帘飞絮33

室内战局已到最胶着的时刻。

暗夜罗虽落下风,但到底仍是全盛时,尚存一种常人没有的狠厉。
这种狠厉不仅对敌人,也对自己。

他肩上已中一指一掌,胸腹几遭重击,几乎塌陷,但仍悍勇无畏。

暗河心法,讲究一个“竭”字。

寻常武功,必应往复循环,生生不息,方能催生劲力。
但暗河反其道而行之,取竭之一字,事事时时,都追求一个极致,不留半点后路——便如同暗夜罗这个人。

他咳出一口血来,却大笑道:“你已后力不继,是不是?”

老妖怪面色确有些发白。

他服下的一十四颗醒魂丹,是烈性的催补药物,已将他四指经脉仅余的那一点精力,尽数压榨出来。
如一支燃烛。

若不真正动手,或还可多支撑片刻,偏偏他如今一指一掌,虽妙到毫巅、却也极耗心神。

但他脚步未却,也不去答这一句话,微微一笑,长袖一拂。
袖如刀。

暗夜罗面上又添一道血痕,只能疾退。

他素来天资聪颖,但此刻方明白什么叫做天才。

这短短一个时辰内,他面前的这个对手,刀、枪、剑、戟、斧、钺、钩、鞭、锏、棍,十余种兵器的顶尖功法信手拈来,期间转换自如,如行云流水、从无间断。

甚至一记招式,从不会再用第二次。


他自知此次绝无幸理,牙呲欲裂,正当此时,身后长长的甬道,忽然开始震动。

震动仿佛很远,但声音已隐隐传了过来。

暗夜罗以手捂住胸口,踉跄站稳,停下手来闭目听了一会儿,目色居然稍稍有些柔和:“你那小姑娘找来了。”

老妖怪缓缓收手,低声道:“嗯。”

暗夜罗道:“她有时极像她娘。”

老妖怪道:“是。”

红衣白衣相对而立。

有那么一瞬间,他们从彼此向来决绝而坚硬的眼神中,捉到了那么一丝平和柔软。

“她很好。”暗夜罗轻声道,“可是我的冥儿已经死了。”

老妖怪沉默了片刻,道:“或许你早就该下去陪她了。”


暗夜罗闻言,目中赤火又盛,仰天大笑。

“是。”

他说完这句,周身烈焰重燃。

绣房之中,腥风忽来。

他的瞳孔在下一刻,变作完完全全的赤红。




宋菁的声音在颤抖。

那两块巨石已被炸得坑坑洼洼,少女的掌风与爆炸的力道相和,将整个甬道破坏殆尽。

大小姐发髻散乱,身上细细碎碎,也不知有多少伤口,左手已经完全折断,软绵绵地垂在身侧。

她却仿佛毫不在意,弃了手中长鞭,一掌一掌击在已经松动的巨石上。

于是石上留下了带血的掌印。

宋菁忍不住想:
若是连这只手也断了,她会怎么办?

她没有时间再想下去。

因为巨石终于被击穿,透过层层烟雾,他们终于瞧见了室内的情景。



里面也许曾砂石倒转、风谲云诡。

但此刻却极其平静,没有任何声响。


红衣人立在场中,额头一个血洞。

白衣人正抽身而出,平举在身前的一根手指,沾满鲜血。


大小姐大喜之下飞扑而入,但还未到两人跟前,变故突生!

那已木立当场的红衣人,忽而身形暴涨,似体内内力功法倒转膨胀,顿时皮肤崩裂,腾出一大片血雾。

白衣人仍未退开,大半个人被笼罩在血舞之中,连身形也快要瞧不见。


宋菁离得虽远,但也瞧清了这一切,眼前险些一黑。

她喃喃道:天河倒转。

暗河功法第八重。

毁人自毁,玉石俱焚。


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,大小姐已合身扑上。

她左手已断,一道血雾打在她胸口,她闷哼一声,丝毫不惧,空着的右手抬起,一把将红衣人的脖颈掐断。

尸体轰然倒下。

血雾却更浓了。

大小姐惨笑一声,踉跄两步,用仅剩的一只手,抱住了白衣人的摇摇欲坠的身体。


然后,血雾之中,宋菁忽然看到了一只手。

这只手好似是凭空多出来的一样,纤细、洁白,手腕极细,骨节微微突出,显得十分文弱而好看。

那手轻若无物地,抚了抚扑上来的血雾。

好像它是实物一般。

然后,那只温柔的手,忽而做了一个极奇怪的动作:

好似羁旅之人,于衣襟肩发上,抖落一片雪花。

下一刻,漫天血雾,忽如云霁般,轰然散开。


一个人缓缓从地上站起,秋水般的双瞳眨了两眨,说了两个字。

“好饿。”


入帘飞絮 34


大小姐先愣了。


这从地上站起来的人,满身尘灰,一袭雪袍东一块破西一块破,约摸是混战中不幸被殃及了池鱼。


她下巴尖尖,雪白的脸颊上还沾有血污,睁着一双大眼睛,瞧了瞧面前正相拥而坐的两个人,想了想,又说了两个字。


“你好。”


大小姐完全懵了,见她的确是望着自己,才结结巴巴地道:“苏......苏苏苏宫主?”


灰扑扑的美人儿正色道:“我姓苏,不姓苏苏苏苏。”


大小姐呆呆地道:“你......你没有死?”


美人儿笑得乐不可支:“谁说我死啦?是不是这个缺德鬼?”


她说着终于望向老妖怪。


“你没有变。”真正看清他的时候,她澄澈的目光似微微有些怀念,柔声问,“我睡了多久?”


老妖怪轻声道:“一百四十一年了。”


她问:“偿清了么?”


老妖怪道:“早已清了。”


她闻言,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,却又立刻收敛,轻轻叹息了一声:“你叫醒我,是到了约定的时候么?”


老妖怪道:“是。”
美人儿苏宫主道:“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呢?”


老妖怪道:“明日就走。”




他们这一问一答进行得极快,大小姐一句也插不进去,等回过神来,这不知所云的对话已经结束了。


苏宫主几个问题问完,纤纤素手又捂住了自己肚子,犹豫了片刻,蹲下身来,轻轻拉了拉大小姐一侧破破烂烂的袖子。


“小美人儿,你有吃的么?”


大小姐:......


她将紧抱着老妖怪的一只手放开了,伸手入衣襟摸了摸,居然真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来——已经烧糊了。


苏宫主倒也不嫌弃,接过来,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,含含糊糊地问:“这是......啥?”


来不及阻止的大小姐不大好意思地道:“桂花糕......”


苏宫主稀奇道:“啊,真是时移世易,和我们那时候的桂花糕好像不大一样…….这是什么口味的呀?”


大小姐:“......大概是雷火弹味的.......吧?”


这回轮到苏宫主沉默了。




老妖怪忽而道:“阿霁。”


苏宫主吃着雷火弹味的桂花糕,高高兴兴地应道:“哎。”


老妖怪轻声道:“你出去找件衣服换上,然后在外面等我一会儿,好么?”


苏宫主拍了拍沾满黑灰的双手,笑吟吟地道:“好呀。”她站起身来,脚步轻快地往外走,临出去前,还回过头来,朝大小姐眨了眨眼睛:“小美人儿,我们等会见。”




她的脚步渐渐远去。


绣房之中,又只剩下了两个人。


老妖怪嘴角的血渍已被他自己擦去,此刻扳过大小姐的身子,细细检视她折断的臂膀,与身上细碎的伤口。


“何必……这么拼命?”良久,他轻声叹息道。


她不说话,目光灼灼,盯着他看。


“好吧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问吧。”




她垂下头来,轻轻道:“你是不是…….快要死了?”


他沉默了片刻,低声道:“是。”


她怔忪了一下,心中空荡荡的,不知怎么,竟未感到太过意外:“还有几日?”


他道:“七天。”


她点点头,隔了一会儿又问:“你说明日要走,是什么意思?”


老妖怪道:“我答应过阿霁,等我快要死的时候,要回来找她,陪她去做一件事。”


大小姐道:“你当年…….根本没有杀死她。”


“我在她最风光霁月之时,逼她自废武功、封印她百年之久。”老妖怪叹息道,“与杀了她有何分别?”


大小姐木然道:“如今......如今你自觉已将所有的事解决,所以要去偿她的心愿了,是么?”


老妖怪淡淡道:“是。”


大小姐问:“那么我呢?”


老妖怪望着她,柔声道:“你很快就会忘记我,一辈子都会活得很高兴、很自在,再也没有不能去的地方、或者害怕的事。”


“因为你拿给我吃的那种药?”大小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,“若是我根本一粒都没有吃呢?”


她呼吸略有些急,脸颊也微微泛红。


“我给你吃的药,叫做’身外无物’。原本是道家用来洗髓的圣品,能洗杀红尘外,一切污垢。”老妖怪轻声道,“你已经吃下去了,只不过你自己,大概还不知道。”


大小姐眼睛渐渐红了。


老妖怪伸手,拭去她披颊而下的泪水,道:“瓶子的里药,只不过是个幌子,除了让你睡得好些,什么旁的功效也没有——药是下在膳食与点心里的。”


大小姐明白了:“熏衣......”


老妖怪道:“是,她答应过我要帮我完成心愿——她很守信。”


他说到这里,微微一笑,淡淡道:“你看,论骗人的功夫,谁也不及我,对不对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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