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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苍兰】莫共春心

【苍兰】莫共春心

草木有本心，何求美人折？

  

01

兰花此物，向来俊雅、高洁，枝叶不见其蔓蔓，颜色亦不见其浓艳，根系、叶脉样样看似绵软，实则处处透着坚韧，寻常风刀霜剑都难以撼动。

结黎从前半点不觉得小兰花似兰，近日里却又觉得，她虽早先泡坏了仙根、又历数万年自生自灭，骨子里却仍无师自通地秉承了所有兰花的天性，是天地间再纯净不过、也再固执不过的精灵。

 

她被禁足之后结黎有一晚遛进寝宫，见她独自一人怡然自得地倚在榻上，摩挲着腕上骨兰，表情十分平静，丝毫不见戚戚之色。她满以为小兰花此刻是强行压抑住内心悲痛，不免也跟着心中郁郁，便蹲下身来，轻轻抱住了对方幼细的肩膀，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，隔了会儿，咬牙低声道：“我已听说月尊他........他既这般对你，不若你.......你就跟我走罢？我们混到人间市井中去，一同开个铺子，严严实实地躲起来，再不与这些七糟八乱的大人物们相干了——好不好？”

小兰花抬头瞧了瞧她，雪白的脸颊上泛出些血色来，似全没听见她方才说的话，反过来握住她手，偎过去轻声道：“啊，你来得正好。”

她身体很热，手却冰凉，将一物自手心推过去，轻细柔慢地说：“你走前，记得去月尊宝库东南边的那个架子上，取一个紫色的匣子。我......我先前未来得及同你说，你能带走的宝物，不可太过扎眼，也不能太过沉重，不应难以携带，又要容易出手。我为你仔细挑拣过一遭，我想你若走时再去瞧，恐怕来不及点检得太仔细，难免有所疏漏，故而早早替你准备好了。”

结黎双手捏着她推过来那钥匙，微微颤抖：“你.......你知道我要走？”

“我们认识已经这样久啦。”小兰花温柔地说，“你这样惜命怕事的人，会愿意搅进这风谲云诡的中心来，总应当有你的理由。我既是你的朋友，总要为你事先考虑好退路的，是不是？”

小兰花声音柔柔切切，既无责怪也不诘问，结黎自问做了半辈子心硬如铁的市侩商贾，摸着良心都有些不安起来，收拢手臂又用力抱了抱她，也因此愈发的感同身受，骂道：“东方青苍反复小人，配不上你。”

“这话不对。”小兰花在她怀里微微挣动了一下，探出个头发乱蓬蓬的脑袋来，十分认真地小声反驳，“我们是很相配的。”

结黎揉了揉她头发，没忍住，又揉了揉她脸，道：“他不是已经翻脸不认人、还要弄死你吗？没良心和小傻子，也称得上般配吗？”

小兰花柔声说：“他并没有想要弄死我……结黎，你能不能……帮我一个忙？”

结黎望着她迎上来的眼神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，无声地点了点头。

小兰花那双明媚的、略带着水汽的眸子眨了眨。

“我想见两个人。”

她温柔又笃定地说。

 

02

 

翌日深夜，月尊刚刚结束又一轮霜盐钉的折磨，与识海中惹人厌烦的祟气结束另一番虚与委蛇，神智恢复，周身冷汗涔涔。

长窗之外，空中明月孤泠泠一轮，四周不闻什么声响，他用双臂强撑着坐起身来，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——就在他的面前，卧榻前方的黑暗中，静悄悄地坐着一个人。她的坐姿乖巧、望着他的神情很柔和，看见他睁开双眼，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：“你终于醒啦。”

月尊的脸色并不好看，此刻再问：“你怎么进来的”似乎显得十分愚蠢。是谁帮了她？巽风、殇阙，总归是二者其中之一。他懒得分辨到底是谁，明日放一起打一顿便是，犯蠢的活该如此，没做的自认倒霉。

他一边寻思着怎么找人麻烦，狭长的、末尾上挑的双眼抬起来，眼神如钩子一般腻着、贴着着她的面孔与脖颈，又落回她褐色的、一眼见底的眼瞳里，竟然体味到了情怯的滋味，强迫自己压下身体内的绮思，将声音刻意变得冰冷：“滚出去。”

月色这样冷俏，他的声音嘶哑、薄薄的唇上没有血色。而他的月主当然没有滚，也没有生气，就在他的身旁、甚至就在柔软的榻上坐了下来，挨得近了，用袖子、动作轻柔地去擦他汗湿的额头。

东方青苍没有动。

情形不太妙，他用手肘撑住了自己，但除了这个动作，他竟然好像完全无法动弹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又陌生的香气。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，这种跳动是幽恸的、是在不断扩张至仿佛可以撕裂一个人的，他的精神、身体，似乎正在被极力地拉扯，只勉强维持着快触碰底线的冷静。他命令自己将眼神冷下来，偏过头，从上方斜觑着看她，企图用无用的可怖眼神，吓退素来胆小的爱人。

“你.......你不要对我这样凶。”小兰花望了他一眼，果然吓了一大跳，略微朝后缩了一缩，眼眶也一瞬间红了。但很快她又贴过来，喃喃道：“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凶？”

仇雠在侧，他当然无法回答一个字。

小兰花揾去他额角的汗，摩挲他入鬓的、如剑锋一样的眉尖，隔了会儿，又问：“那日在大殿上你同我说的话，每一句都是真的吗？”

东方青苍沉默了一会儿，嗤笑一声：“你认为，你值得本座同你说假话？”

小兰花瞧了他一会儿，低下头去，小声说：“嗯。”

她不再问话，将汗巾叠起来，在一旁放好，然后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衣襟。月尊苍白、线条优美的脖颈，常年被包裹在黑色的、不透光的领子里，她纤细的一根手指从上面伸入去，碰见他喉间那凸出的喉结。

太轻、很痒。

他漂亮的眼睛抬起来，没有表情地望着她，却只能望见她小小的、可爱的、头顶的一个发旋，强忍住吞咽的欲望，冷笑道：“.......你敢继续.......不怕本座活剐了你吗？”

小兰花正同他喉间那扣子做斗争，闻言“啊”了一声，犹豫了一小会儿，又开始窸窸窣窣地动作，略有些委屈地说：“你.......你不能怪我。”

月尊道：“胆大妄为，如何不怪你？本座之前同你说的话，你莫非一句都没有听懂？”

“我都听懂了。”小兰花小声说，“你说你对我没有情义，我听明白了。”

月尊：“既已明白，还不快滚下去？”

小兰花终于找到对付那衣襻的妙法，成功松开一截，抬头瞧着他软糯糯、又坦荡荡地说：“但我对你是有情义的呀，你瞧，我已经背离天界，又闯了弗居洞，你这会儿说没有情义，实在很不厚道。我苦头已经吃过了，又没有家可以回，你这样欺负我，我很可怜的，难道不应该听听我的愿望，给一些补偿吗？你堂堂月尊大人，连这样一点气量都没有是吗？”

她一贯最会用这样的语气，娇、带着嗔。

东方青苍从前就拿这样的爱人没有办法，此际更是色厉内荏、没有底气，压着嗓子问：“你究竟想要什么？你一株小草，能拿些什么去？”

小兰花又靠近了些，怯怯地道：“.......你只说你给不给？”

月尊简直要被她气笑，小仙女得不到回答，委委屈屈、自然至极地开始落泪，那泪珠子珍珠也似，因她半坐着，而他仰面撑着自己，所以正正地落到他露出来的喉结上，慢慢滑落，至没入敞开的、黑色的衣襟里。

他的胸膛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，呼吸也沉重起来，小兰花哭着哭着，身体略微矮了矮，分开双腿，跨坐至他腰间。月尊目光晦明不定，见身上小仙女满面通红，揉着眼睛，磕磕绊绊地说：“你.......你此刻可不能叫人，若教旁人瞧见了，要......要笑话你的。”

月尊：“笑话我什么？”

他目光灼灼，鬓边、颊边、颈边又被汗浸透，霎时让人想起了预备放开爪子的什么恶魂与猛兽，小兰花浑身一个激灵，用手捂住了脸，赧然道：“你.......你别看我，现在是我说了算，你.......你不可以再反驳，反驳的就是......”

她将双手抵在他胸口，茫茫然想了半日，这才极小声地说：“.....就是小气鬼。”

 

03

从咽喉开始。

她用指甲刮蹭了两下，然后用红唇轻轻贴上去，是活泼娇憨的少女，而非什么垂髫幼童的姿态。”小气鬼”没有说话，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，像要避开她的亲吻，又像极力地在迎合。

此处见微博：Maxilla是谢十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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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现在。”月尊的鼻尖上沁出汗来，“解开我。”

 

黑色的长袍被完整地褪下，看见他全貌的时候小仙女畏缩了一下，眼睛霎时红了，低着头不敢说话。整个过程中她都已经很努力，但开始得仍旧艰难。她原本是草木，不通人欲，但活得太久，掌着命簿，旁观过太多人的爱憎，连带着看过无数痴男怨女们诸如此类上不得台面的纠缠，都没有今日这样难——因他是万恶之主，三界之尊，总体来说，并不是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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纤细的手腕被他抓在手里，骨兰没有任何变化，他茫茫然地说了一句：“我不爱你。”

小兰花没有回答。

“都给你了。”他叹息着俯下身来、几乎是绝望地问，“能......停止爱我了吗？”

 

04

约摸半日之前，巽风与殇阙一齐见了一个人。

她的面色红润、神色如常，很安静地在夕阳下坐着，礼貌地请二人也坐下。

“想要和二位，讲一个我的猜测。”月主大人柔声说，“殿下，殇阙大人，可曾被告知尊上的全盘计划？”

巽风冷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。

月主被他的反应逗乐。

‘’殿下不要生气，我并非炫耀，此事，您的兄尊大人谁也没告诉，并不是告诉了我，却瞒着你。”

巽风面色稍霁。

月主又道：“但我却有......一个猜测。”

殇阙忍不住道：“月主，尊上究竟，是有什么计划？”

“你不要着急，听我说。”月主柔声说，“他同我吵架后，我原本是很生气的，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。”

巽风心头一动：“什么事？”

月主：“霜盐钉，他身上，还有霜盐钉在——他是什么时候钉入的钉子，你们还记得吗？”

殇阙低声道：“是从云梦泽回来后。”

“嗯。”月主又说，“那之前，除了众人诟病我的存在，还发生了什么呢？”

巽风冷冷道：“兄尊的业火受损。”

月主轻声说：“对。他这样一个人，大敌当前，重任在肩，没了业火，却一定要钉入那钉子去，致自己重伤，战力大减，你们从未觉得.......有些奇怪吗？”

巽风怒道：“我兄尊如此行事，还不是因为你！你怎么还有脸说这样的话？”

月主眨了眨眼。

巽风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被套出了话，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。

月主却浑然不在意，低声道：“后来，我便去宝阁里，寻了些往日苍盐海的典籍，知晓了苍盐钉的另一个功效.......后颅入、驱全身，经脉闭、镇鬼神。”

巽风与殇阙都没有再说话。

月主说：“他之前，就吸收化解了一部分祟气，霜盐钉虽能够折磨他的身躯，但也能将他体内祟气的退路，无声无息地全部封住。那个算计他的人啊，大概也不会想到，他会事先造好一个牢笼，以受刑为名，将祟气都吸引到自己体内，有进无出，却又毫无所觉。你们猜，他吸纳了那么多的祟气，是打算做什么？”

巽风的手微微颤抖起来。

月主望着远处，轻声又道：“他已没了业火，等水云天大军一至，反压霜盐钉，祟气要冲破牢笼，必定使出浑身解数，只需稍稍拨引，然后冲入对方阵中，‘砰’，那么一声，炸开。”

没有人说话。

隔了许久，月主才轻轻叹息了一声：“当真是好计策，只是略微血腥了些......二位，能否帮我一个忙？”

巽风冷哼一声，却没有再冷嘲热讽。

月主见他们默认，便柔声说：“巽风殿下，我想要你将承影剑交给我，殇阙，我需你明日，将我带到战场之上。你们做不做得到？”

巽风没有说话，殇阙一直默默地低着头，此刻忍不住低声道：“月主，其实尊上他——”

“我知道的。”月主打断他，绽开一个柔软的、却坚定的笑容，“他不会不爱我。”

朔风猎猎。

只听月主又低声接了下去：“因此，我也不能不爱他。”

“我想让他活。”

 

05

窗外既白，月尊从沉睡中醒来，他无望又可爱的恋人正安静乖巧地躺在他怀中。他禁不住收拢双臂，从背后抱紧她，又低下头，亲了亲她被汗水沾湿的额发。

他认为她醒来后总能放下，自然也不知道昨日全部的失态，并非七情开后暂时的失控，而是因为一味药，名曰春心。

非动情至深者，阴不能循，阳不能泄。她求了这阳精，建立起联系，然后做足准备进入长眠，等待有一天，再被爱人唤醒。

 

榻旁的烛也不知灭在何时。

春心且莫共，相思万寸灰。

 

【FIN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