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伪装者】【明镜】【楼诚】外套пальто
中秋产物。
全面崩坏,毫无逻辑。
【伪装者】【明镜】【楼诚】外套пальто
01壹
礼拜天下午两点多钟,喻志华约了明镜看戏,地点在恺自尔路和敏体尼荫路交接处新开的戏院。
明镜因不喜欢那里的老板,连带着对地方也挑剔起来,一会儿说服务生不会接灵子,一会儿又说包厢太逼仄,蜡吴头冒充金刚钻,总之就是一天世界。
最后她总结说:“吃不消,下一趟还是要去大光明。”
喻志华晓得她的脾气,也不同她顶,递过张报纸,翻到最后两页,给她看院讯。
明镜看完不讲话了。
喻志华向后靠在植绒的椅子背上,屈起指节敲敲自己的交叠的腿:“我晓得你喜欢看德语片,别的地方没上,就专带你来这里看。要是喜欢,过几个月去我们学校,我借了胶片,给你开小灶。”
明镜也笑了:“你们学校不是还在筹款么?还有铜钿买机器?”
“稀奇阀色啦?”喻志华咯咯笑道:“王先生刚从荣宗敬那儿搞了块地,说还要在学校里挖条湖浜呢。按他的意思,人家Nottingham有个university park,我们也得照式照样搞一个。”
一讲起“王先生”,明镜又不大乐意搭腔,正巧前面小铃铛打过三回,里头灯光顿时暗下来。
放的电影是Der Letzte Mann。明镜故事片看得少,感到剧情抓人,看罢频拍胸口,掉了几滴眼泪。
两个人见面,家里司机照例是管送不管接的。散场后喻志华叫了两辆黄包车,两个人在霞飞路上找了个咖啡厅坐下,聊毕从前一起在女中时候的一些事体,又讲到方才看的电影。
喻志华说:“这本书我在俄国的时候读过,原本结局不这样。”
明镜道:“这人蛮可怜的。”
喻志华又习惯性屈起指节敲玻璃杯,一边嗤笑:“我们也可怜的好伐,精神上一片贫瘠,没有寄托。”
明镜道:“没有没关系,可以找一个。”
喻志华问:“你找到了?”
“我不用。”明镜抬头看看她,“你更需要。”
喻志华话头被堵得缝都不剩。
明镜常说静齐家躁灭门,自己实行起来却曲拐,像压惯箱底的一块陈年老墨,明明兑了水还得慢慢往开晕,等你真舔了笔待铺陈,颜色又浓丽得随时准备吓你一大跳。
喻志华知道恐怕是自己先前提到王先生,惹得她有些不快,心里叹了口气,嘴上头却慢悠悠接着道:“我听人讲,那位褚太太又请你去跳舞,你不去?”
明镜细声道:“哦,明台。”
喻志华笑道:“他说有次人家车都开到大门口了,你说牙痛。”
明镜瞟了她一眼:“我是真牙痛。”
喻志华静默了一小会儿,还是开口道:“这样不大好,最少请四应一。她干姐夫前几个月刚在南京替下了孙科,你做生意的,得罪人别太过。”
明镜冷笑道:“她干姐夫就是做了土皇帝,也管不到我跳舞不跳舞。”
喻志华盯着她瞧,隔半晌,似笑非笑地说了句:“随便你去,真搞到人家不开心了,我就.....”
明镜豁然站起身。
这一动作骤然打断了对方的话。
“就做什么?”她脸上瞧不出什么喜怒,但眼神似刀,寒风里淬过那种,“去求你那位王先生吗?”
喻志华端着咖啡杯不说话。
明镜转身拿着包出了门。
不欢而散,意料之中。
明镜走的急,落了件真丝小外套在椅子上。
金丝线钩边,绣双色牡丹。
喻志华望着那俏生生的花瓣发呆,有人推开门,在她对面坐下,笑眯眯地打招呼:“志华姐。”
半大男孩穿得板正,身姿却不正,头发剔得老短,精神头倒是很足。
“都看见啦?”喻志华伸手敲桌子,“不去追你大姐?”
明台笑道:“她正生着气呢,我惜命,撩虎须的事情不干。”
喻志华也笑了。
她从前觉得这孩子形神俱散,不大似明家人。
现下又觉得,就识趣藏锋这点,简直不能更像。
她问:“书读得怎么样?”
明台倚在椅背上,翘着腿冲她笑:“哎呀别问。”
“怎么,不能问?”
明台道:“你能问,是我不好答。”
喻志华被逗乐,顺着他的话问:“怎么又不好答了?”
明台笑嘻嘻道:“我说念得好,有愧两位兄长,说念得差,又不大对得起自己,所以不想答。”
“哦,对。”喻志华笑道:“明楼和明诚同你是一个中学毕业的,倚人余荫的滋味哪能呀?”
明台想了想,老老实实地答:“不大灵光。”
喻志华略微回忆了一下,立刻明白了不灵光在哪里。
明楼读中学的时候,天生气场殊异,老师多半怕上他的课。一个大教室两开间,他有个“专座”,后排靠边,通风良好,正与讲台拉了个斜对角。
后来好不容易明楼毕业,迎来已经超龄的明诚,因为身高问题,依旧坐的那个位子。
果然明台长吁了口气,道:“开学头一天,聂校长指了个座位给我,非让坐那儿。”
喻志华道:“那是显示对你的爱护。”
“哪里是爱护。”明台道:“她是等于在我额头上贴了个条子。”
喻志华忍住笑,道:“条子上写什么呢?”
明台道:“有仇任意报仇,没仇随便消遣。”
喻志华噗的一声笑出来。
阳光正好,窗外细尘浮动,一片喧嚣。
法租界瞧上去还是同往常一样太平,但空气已经开始躁动,她的心哒哒地跳,觉得分外不安,同时很奇异地,又觉得分外平静。
矛盾,却坚决。
对面的少年叽叽呱呱还在说话,她就着这奇妙而有韵律的背景音,出了片刻的神。
贰02
喻志华未曾与人提起,1931年初,她同明楼曾见过一次面。
那时候,东北已经乱起来,同她有些私交的冯小姐和几个朋友被警备司令部一道逮捕枪杀,王先生劝她朝外走,一是避嫌,二是散心。
她自己是觉得到了这个份上,心已经很散了,完全没有必要再散,可人一到了法兰西,铺天盖地的消息纷至沓来,又恨不得把自己再彻底打散、剁碎、搅成泥,尽数拆完了最好。
起码,酒不通气难上头,痛未体己不切肤。
她此行还有一个重要目的,去见巴黎大学的讲师卢贵婉,并传达一个重要任务。
欧洲迫切需要建立一个新的红色中转站,以便将来更有效率、更安全地对底下工作人员进行转移。
两个妙龄女郎都换下旗袍穿上不扎眼的短袖子连衣裙,沿着香榭丽舍大街一边走一边耳语。
她对卢贵婉说:“组织批准,除了陈翰,需要你根据自己的观察发展下线,但务必慎重再慎重。”
卢贵婉听了先是神色凝重,接着又笑:“一定慎重,我叫烟缸,下线也没几个像样的名字好用,来一个少一个,得珍惜。”
喻志华也笑道:“怎么不好起了?茶杯漏斗泥盆子,能装东西的我们一记头都用上去,再不济,还有痰盂呢。”
贵婉挽着她的手,笑得前仰后合,隔了一会儿,悄声道:“说起来,我倒有个人选,是我学校里一个学生,化学系的……”
喻志华打断她:“打住,可不能再往下说了——名字你随便起就好,你读文学的,总比我想得好听。”
贵婉微微一笑,抿抿唇,住口不说了。
晚上两人分别,喻志华自己沿着圣雅克路走了两个多钟头,在科尔得利女修院前停了一会儿。
人流不多,甚至可说冷清。
就是这样偶然的、片刻的停留,她看见了恰巧从里面走出来的明楼。
明楼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,于晦暗的灯光下抬起头来看到她,并没显出太多惊讶来。
他有一种本领,山海风云、走石飞沙、惊涛骇浪,都能轻易压倒,放眉间方寸里、再书一个定字。
晚风习习。
他在原地站了几十秒,朝她走来。
“什么时候来的巴黎?想去哪里逛逛?”
“已经玩了几天,有些累。”喻志华想了想,“想买两本书。”
明楼于是带她去了塞纳河边,一个叫做“西风”的小书店,卖的大多是外文书,英语德语居多,也有俄文的。
喻志华挑挑拣拣,明楼手插着口袋,在旁边等。
书店门面打得开,大约是风姿美、腔势足,路上好几个浅金头发的小姑娘频频回头看他。
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。
“巴黎怎么样?”
明楼笑了笑:“挺好。”
喻志华问:“好在哪里?”
明楼道:“同你讲个笑话。我有个叫伯努瓦的同僚,教西班牙语,喜欢做各种投资。1924年英国经济很见起色,法国则遭遇大量资金出逃,他去世界银行拿法郎兑英镑,以为能大赚一笔,结果法兰西银行行长莫罗去了一次美国摩根公司,英国国内铁路、煤炭等实业罢工,英镑又刷刷开始贬值。后来美利坚墙街开始全世界吸金,他又跑去买股票......”
喻志华忍不住笑了:“10月29,Black Tuesday。”
明楼笑道:“没错。”
喻志华说:“随时赔本,你还说挺好。”
明楼正色道:“我仍旧觉得挺好——任何不可完全预测的、存有内在规律的可见性变化,都是推动一切发展的因由。”
喻志华道:“看来你喜欢这种变化。”
明楼笑道:“于变化中求存,制胜不易——值得挑战。”
喻志华略微有些怔忪。
在这年轻人的身上,她隐约瞧见了王先生的影子。
冷静、客观,具有批判性,具备上位者一切特有的笃定和从容。
但似乎又总有什么地方,仍旧不大一样。
是什么地方呢?
她正愣神的时候,明楼递过来一本书,薄薄一册,装帧简单,封面上写的俄文。
“这本看来不错。”对方低声笑道。
喻志华手略微颤了颤,摩挲了两下封面,没说什么话,接过来连着自己选的几本,一起去柜台结了账。
外面下起了小雨,淅淅沥沥。
明楼替她拎着装书的袋子,缓步走到雨中,微微侧脸,回过头来看她。
雨丝轻细,他的鼻梁很挺,背脊也很挺,站在那里,就像一副静谧的、刚硬的画。
她忽然明白了是哪里不同。
在后面支撑他的东西,不论是什么,必定更有力、也更坚固。
这种力量使得他能够站得更直,走得更远——并且在任何时候,都更加无所畏惧。
叁03
喻志华第二次去巴黎,是在这年年底。
战争已趋白热化,王先生被委派去四川调停军阀纷争,她身负联络任务,只身来到法国。
国军特务营一直有人缀在她后面,她不敢再去见卢贵婉。
11月18日,她遭人放了冷枪,独自逃入拉丁区,却又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明诚。
喻志华其实跟明诚并不太熟。
这孩子早慧,很懂收拾自己的心思,所以从不和明台一般容易与人亲近。
她同他说过的话很少,回想起来,连眼神接触都少。
就是这样的一个明诚,什么都没有问,就收留了她。
他年轻、严肃,偶有微笑。
对他来说,收留一个伤者,同没有收留,好似没有区别。
他细致地做到能够做到的一切,然后保持他惯有的沉默,在窗边的书桌上写他的等式,或者是读诗。
有时候是陈寅恪,有时是她听不懂的法语。
声音低沉、缓慢,充满温暖的力量。
那两三天里,他只主动问过她一句话:“大小姐和小少爷都还好吗?”
她说:“他们很好。”
他没有说别的话。
刚毅的眉略微挑了挑,露出少许柔情的神色来。
末了,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,转过头,去看外面的一派风谲云诡。
傍晚的时候,明诚给她喂了药。
她的手脚开始发冷,脸色灰败。
青年的眼中是不忍的神色。
他有种冲动,想陪她说说话,无论说什么。
“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?”他问。
喻志华闭上眼睛想了想:“没有。”
“我能够安葬你。”
“并不需要。”她轻轻喘着气,“我已为自己举行过葬礼。”
“在哪里?”
“就在上海。”
“是什么样的葬礼?”
“很隆重,全场熄灯,有我最好的朋友列席。”
“你很幸运。”
“是的,她低头哭的时候,我感觉一切已经完满。”
小公寓的夜里很静。
喻志华坐起来,伤口还是痛的,浑身发烫,但人尤其清醒。
明诚趴在桌边睡着了,她挣扎着站起来,走到他身后,借着月光,忽然看到了书桌上的一本书。
薄薄一册,封面上写着花体的俄文字:пальто。
喻志华拿起来翻了翻,又轻手轻脚地放下。
一年前,塞纳河边的小书店里,明楼为她挑选了同样的一本书。
她离开巴黎的时候,转赠卢贵婉。
“你也很幸运。”
她轻轻地、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。
“再见,同志。”
寒风凛凛,却似有微薄的暖意。
她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,拿出衣箱,找出一件绣了牡丹花的小外套,穿上,走出门去。
11月的塞纳河,如坚冰般寒冷。
Ending尾声
明镜再未见过喻志华。
王先生彻底下台,愚园路那套大别墅变作了汪公馆。
卢贵婉接到通知,她的上线“外套”在巴黎被枪杀。
明镜不知道,喻志华最后请她看的那场电影,译名《最卑微的人》,改编自一本小说。
小说的名字,也叫做《外套》。
彼时,明楼尚不知有“青瓷”,明诚亦不知有“眼镜蛇”。
但他们并未觉到哪怕是一丝的畏惧。
因为他们明白,正有千千万万的同袍,与他们走在相同的道路上。
彼此不能言说、不可触碰,甚至不必相识。
各望一轮明月,守一方天涯。
后来明诚想,1932年冬,在拉丁区的那个小公寓里,他有句话一直忘记问喻志华。
他想问:你后悔吗?
答案应当是没有。
无论是否还能携手,在这条正确而孤独的前路上,他们将一直前行。
然后或许某一日,在终点相遇。
这又将是,何等幸运。
【Fin】
评论(33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