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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做孤舟天地泊

【烈火如歌/雪歌】入帘飞絮09-13

入帘飞絮 09


大小姐做了一个梦。


梦里她尚是十五六岁的少女,着褚色衣衫,倒提一根长棍,威风凛凛地立在一块大青石上。
石头底下趴了一圈儿小少年,一个个鼻青脸肿、哼哼唧唧爬不起来。


梦里的她得意极了,咯咯笑道:“一帮蠢材,哪个狗屁师傅教出来的狗屁徒弟?这样不经打。”


下头有个大孩子不服气了,昂着头与她对骂:“你又是哪个狗屁师傅教出来的狗屁徒弟?”


“我姓烈,我没有师傅。我的功夫是我自己在山里打猎的时候琢磨出来的。”她说完环视了一圈,忽然笑了,“我瞧你们几个根骨不错,与其跟着个草包师傅,不若跟着我走?”


那大孩子冷笑道:“跟你走?去哪里?”


“那儿!”她指着朦胧的远山,“风光优美,山势险峻,野味还多——我要上去,建一个山庄,创一个门派,你们谁跟我去?”


几个孩子面面相觑。


先前说话那大孩子冷笑道:“什么乱七八糟的门派,怕是连个名字都没有吧?”


“想个名字有什么难的?”她笑盈盈地道,“我姓烈,刚才用来揍趴你的功夫叫做烈火拳——那就叫烈火山庄吧。”




大小姐莫名觉得有些头痛,迷迷糊糊翻了个身,发现自己还躺在老妖怪的怀里,只不过衣裳换过了干净的,身上也清清爽爽,大致已经被仔细清理过。


“醒了?”他听见动静,将她往怀里拢了拢,“饿么?”


她摇了摇头,用肘支着身子翻过身,轻轻道:“银雪——”


老妖怪“嗯”了一声。


她问:“你同她……是怎么认识的?”


她不曾说这个“她”是谁,但他却立刻懂了,好笑道:“问这个做什么?”
大小姐身子往前微微一探,一口轻轻咬在了他异常挺秀的鼻子上,细声道:“说不说?嗯?”


老妖怪哈哈大笑,一把将她搂住,从背后抱着坐了起来。


“我那个时候在暗河宫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宫主,这地方又阴暗、又无趣,还盛产武功高强的疯汉子与疯婆子,我憋得久了,就想跑出去找点事做做。正巧当时天下武林在鼓吹什么十大门派,我就一个一个,跑上门去挑他们的事。”


大小姐皱了皱眉:“真缺德。”


老妖怪笑道:“我就是找他们切磋切磋,又不杀人,怎么就缺德了?”


大小姐正色道:“此等宗门大派最重视名声,你当面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,岂不是比杀人还缺德?”


老妖怪没有搭腔,柔声道:“说来也有趣,我转战十城,挑战十大掌门之时,门下有人来报,说是竟有人来找暗河宫的麻烦。”


大小姐道:“哦,还有人敢找你的麻烦?”


“怎么不敢?”他捏了捏小姑娘挺俏的鼻子,道,“此人也是个人才,我每挑战一方掌门,第二日,她就必出手揪一个我门下的暗桩出来,将我十余年间埋在各大门派的钉子,扒了个底朝天。”


大小姐笑道:“你想必气也要气死了。”


老妖怪笑道:“哪里,我那会儿正愁着人生无趣,这送上门来的乐子,哪里能不理会?于是我拿几个堂主为饵,设了个障眼法,果真将她给引了出来......”


他叹了口气,缓缓道:“我这才知道,原来变着法子同我捣乱的这个人,就是当时声名鹊起的烈火山庄庄主,烈九音。”


入帘飞絮10

红烛摇曳,老妖怪的声音温和而平淡。
百余年前那一桩桩秘辛、多少江湖中人求而不得的过往,由他口中将来,似乎又多了几分沧桑况味。

“那时候我也早已不是什么青葱少年,耐性好得很,着人在山下堵着她,一堵就是十多天。她冲也冲不出去,饿又饿不死,吃饱了肚子就天天在山上破口大骂。”

大小姐问:“骂什么呀?”

老妖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,微微笑道:“自然是骂我无耻。”
他说完轻轻叹口气,接着道:“我那时就想,这小姑娘可真是又聪明又可爱。她同我作对拔除暗桩的时候,手段可谓又狠又准,十个老江湖都比不上,此刻在被困于危局,又气定神闲,进退得据,得空还有余力骂我几句,真是半点也不肯吃亏。”

大小姐嗯了一声:“后来呢?”

“后来?”老妖怪道,“后来就有人来救她了——啊,这一群**,要不是为了将他们送走,这傻丫头也不至于被我困住,结果这群她拼了性命送出去的人,竟然巴巴地又跑了回来,你说好不好笑?”

大小姐没好气地捏了下他环抱在自己腰间的手:“这是义气。”

老妖怪忍笑道:“是是是,你们聪明人都讲义气——不过我连手指也不需动一动,就将那群聪明人给擒了,她瞧见了,也顾不得什么青山绿水来日方长,提着剑就冲下山来。”

他说道此处,略微停了一停,声音也变得分外柔和。

“我还记得那日山下有小雨,她穿了件赤色长衫,鬓发散乱,颊上还有泥污,唯独一双眼睛,似春雨后待洗的长天。她瞧见我,一句话也不说,毫不客气抬手就是一剑。”

“歌儿,那一剑虽瞧上去不曾刺中我,其实却刺进了我的心里。”


入帘飞絮 11

大小姐靠在他肩膀上,静静地听着,没有插话。

“我已多年未曾使用什么兵器,此刻也不知为什么,就兴起了同她戏耍一番的念头,随便从地上捡了一把剑,同她过起招来。”

“她右手使剑,左手擎掌,拳出如迎风烈火,刚猛无比,剑意却似流水,绵柔不绝。两种力道糅合掺杂于一处,居然相得益彰,于武学一道竟是天纵奇才,只可惜——”
大小姐低声问:“可惜什么?”

他笑道:“可惜遇着了我。”

大小姐也忍不住笑道:“哦,她打不过你。”

老妖怪低声道:“是,她打不过我,自然只能任由我宰割。”

大小姐道:“我晓得,她打不过你,只好亲了你一下,是不是?”

老妖怪怀抱松松拢着她,道:“只亲一下,哪有那么便宜的事?我说放了那些人,可没说不会将他们再捉回来。”

大小姐“啊”了一声,怒道:“你…….你怎能如此反复?”

老妖怪哈哈笑道:“我将那些人一个一个又捉回来,拿绳子系了绑成一串,我在前头走,就让他们在后头跟着——我同她说,只要她允诺陪在我身边,那每过一天,我就放走一个人,决不食言。”

大小姐道:“她答应了?”

老妖怪柔声道:“是。”

“我们访古寻踪,登楼泛舟,她别别扭扭,总不肯与我亲近,每日变着花样儿与我过不去……后来再想起,竟觉得那十几日,才是真正的快活。”

大小姐鼻头微微有些酸涩,轻声问:“…….为什么呀?后来你们就不快活了么?”

“也不能这么说。”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,长长吁出一口气来。

“只消是她,便纵是挫骨扬灰,都是快活的。”


大小姐没再说话,偷偷将眼角的泪在他袍角上蹭干了,偏转头去,亲了亲他的唇角。

她想起先前那迷迷蒙蒙的梦里,某些一闪而过的画面。

青山隐隐,绿水迢迢,她从山上飞掠而下,未及落地,便瞧见远处,有个人正抬起头来。

他白衣鸦发,眉飞入鬓,见到她不曾说一个字,只微微勾起了嘴角。

如冰消雪融。


她在心里悄悄地想:

别难过。
我也是同你一般快活的。


入帘飞絮 12

天明时分,暗夜罗还是派人来接走了她。

她在自己的闺房内昏昏沉沉地睡着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又被人叫醒。

“宫主让我请小姐起来。”熏衣道,“外头凉,加件衣服吧。”

大小姐点点头,依言披衣,坐上一架小辇,轻声问:“这是要去何处?”

熏衣垂着头,道:“宫主说,去了便知。”


小辇是一路往老妖怪的寝室走的。

她心头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,如骨鲠在喉,想要发问,却一句也说不出来。

路到了尽头,却拐了一个弯,在另一个转角处停下了。

熏衣敛容道:“就在此处,请小姐进去罢。”

大小姐望着面前一扇沉重的铁门,不再反驳,起身推门,走了进去。
大门在她身后落锁。


这是一方小小的斗室,四角处各有一盏长明灯,照得此处亮若白昼。

房间正中有一张石凳,除此之外,却是什么旁的陈设也没有。


大小姐一片茫然,在石凳上坐了一小会儿,也不见有人来。

她走到门前,敲了敲门,却没有任何应答,正狐疑之际,却听有个声音柔声道:”小师叔,昨夜睡得可好么?”

正是暗夜罗。

这声音听起来十分奇特,仿佛极近,又仿佛近远,隐隐竟还有回声。

大小姐接着灯光,目光四处逡巡,在石壁的转角处,瞧见了几根细细的铜管——声音便是从这铜管中传出来的。

这想必是个机关,能将某个地方的声音,直直传入这个房间来。

她所料非差,下一刻,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道:“多谢关心,我好得很。”

大小姐心中一喜,放声道:“银雪,我在这里——”

她一句喊出,自己却也愣了:
这房内的铜管也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,任凭她这里如何大喊,那边竟像是完全听不见。

两个男人的对话仍在继续。

她那便宜舅舅笑道:“小师叔,我是真佩服你,旁的没什么,我就是想问你一句,这’藏絮’的滋味,可还好受么?”

老妖怪淡淡道:“也不过如此。”

暗夜罗闻言放声大笑:“是,是!我竟忘了,这玩意儿虽然稀奇,但你百年前就中过一次,此番可谓是驾轻就熟。”
他故意停了一停,道:“心口开始痛了么?你千方百计护着的小姑娘,悄没声息地便给你下了毒。换做是我,只怕这心也要痛上一痛的,是也不是?”

大小姐脑中轰然一响。

暗夜罗柔声又道:“但这却也怪不得她,我剁了她那两位师兄一人一根手指送至她面前。我同她说,这药,须得肌肤相亲方才有效,会教你手足**、无力运功——说来有趣,她大约是这几日吓得狠了,竟然这样便信了我。”

老妖怪没有说话。

暗夜罗笑道:“小师叔,你也莫要怪我——只怪你手段太多,实在教我害怕,我既不能杀你,又不能放任你留存一分实力,只能委屈你了。”

大小姐嗓子已经喊哑。

但没有任何回应。

隔了许久,她才重新听见老妖怪的声音。

“果然算无遗策。”
他淡淡道。


入帘飞絮 13

 

大小姐已完全喊不出声音。

 

铜管的那一头,暗夜罗柔声道:“小师叔,我还有一事不解,要向你求教。”

 

老妖怪道:“哦?”

 

暗夜罗道:“我听闻这藏絮一毒,虽细若游丝,但其效力刚猛霸道,往往甫一入体便能察觉,故而拿别人来试验的时候,竟是从未成功过——师叔是如何做到两次都中毒颇深的呢?”

 

老妖怪冷冷道:“我高兴,你管不着。”

 

暗夜罗叹了口气,隔了片刻功夫,忽然又道:“我瞧着你此刻坐在那里对我笑的样子,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。”

 

老妖怪道:“哦,不放心什么?”

 

暗夜罗轻轻叹息地道:“我也不知道——我从小就听你的故事长大,如今你活生生坐在我面前,就算连根手指都动不了,我也觉得寝食难安。啊,不如这样吧……”

 

他似乎是站起来,走近了几步,道:“明日我晚间设宴,把人都请来,届时我敬你一杯‘秋风醉’,你将它全喝了,可好?”

 

老妖怪道:“我若不肯喝呢?”

 

暗夜罗笑道:“那我自然就要找个人替你喝。”

 

“何必明日?”老妖怪淡淡道:“拿来,我现在喝。”

 

“那怎么行呢?”暗夜罗大笑道,“我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喝下去,等你死后,我再告诉他们真相。”

他声音愈发温柔而旖旎:“我要教她,教每一个活下来的人,日后想起你时,都痛苦得恨不得去死。”

老妖怪没有回答。

 

 

 

隔了好一会儿,暗夜罗忽然道:“小师叔,其实我从前听你的故事、看你的典籍的时候,并未觉得你有这样可怕……我能再问你几个问题么?”

老妖怪道:“问吧。”

 

暗夜罗道:“你当初爱那烈九音,如今也爱烈如歌,是不是?”

 

老妖怪淡淡道:“是。”

 

暗夜罗笑道:“你如今是否已明白,在那小丫头心中,你的分量只怕还比不上她那两位从小一块长大的师兄?”

 

老妖怪似乎是笑了笑:“是。”

 

暗夜罗柔声道:“那么你应当也知道,她对你只是抱疚,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情谊?”

 

老妖怪道:“是。”

 

暗夜罗叹了口气:“即便如此,你还是愿意为她喝下那杯酒么?”

 

老妖怪道:“是。”

 

这个“是”字从他口中说出,轻飘飘的似乎毫无分量,却如同一块千斤巨石,几乎将大小姐的整颗心都碾碎了。

 

“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。”她听见老妖怪道,“我乏了,你滚吧。”

 

暗夜罗笑道:“是。”

 

那边一个人的脚步声退了出去。

 

房中静寂了片刻,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,又过了一会儿,又有杯盘落地声。

 

门又被打开,又有人进来了。

 

进来的人惊呼了一声,颤声道:“公子——?”

 

却是熏衣的声音。

 

隔了漫长的半盏茶功夫,老妖怪略有些疲倦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来:“无妨,收拾干净些。”

 

又是一阵沉默,接着忽有重物落地的声音。

 

大小姐的心一揪,只听那边老妖怪笑道:“你跪下来做什么?”

 

熏衣哽咽道:“公子……公子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?”

 

老妖怪似是被这问题问住了:“心愿?”

 

熏衣道:“公子还有什么心愿,婢子……婢子想要……”

 

老妖怪似乎想了一会儿,片刻后道:“倒确有两个心愿——头一个,望她能平安度过此劫。”

 

熏衣顿地,轻声道:“婢子一定竭尽所能。”

 

“第二件事却要简单得多。”老妖怪笑道。

 

“我盼她,能早日忘了我,你做得到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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