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陈/同徒09
09【弹琴与弹剑,点睛与点星】
直至晚间躺到床上,陈长生还在懊恼。
少年时雪老城外那一幕,虽如光影幻梦,但究竟还是牢牢拓印在了他心中与眼中。
至今一闭眼,他仍旧能看到遮天风雪中轻松提起剑的那只手,还有那句并不太洪亮的、甚至有些轻慢的话。
“咦,这里有把剑。”
这一人一剑,几乎就是他对世间至强者最早的、也是最直观的认知。
蔽日遮天以掌中剑…….他怎么就拿来片鱼了呢?
重点是,秋山君为什么纵容他这么干??
不,这已经不能叫纵容,这简直就是唆使!
旁边躺着的秋山君没料到他反应那么大,摸了摸鼻子,有些尴尬地试图宽慰他。
“你真的不用那么纠结。”他诚恳地道,“我觉得它在剑里面也算是见识广博了,片个鱼真的不算什么,说不定别的事它也做过不少——到了这个份上,它一定已经看开了。”
陈长生还是觉得有点别扭。
然后他仔细回顾了一下它前任主人的行事风格,竟然开始觉得这话很有道理。
他为这明珠暗投的宝剑叹了口气,偏过头,正看到并不太远的地方有一束月光,落在秋山君无比美好的侧脸上。
这又使得他想起了一些往事。
他住的院子很小,除了灶房,就只有一间房一个炕。
消食过后,秋山君烧柴热炕,此刻两个人并排躺着,倒也不嫌太挤。
秋山君忽然问:“你笑什么?”
陈长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笑意已经不知不觉已经蔓延到了脸上。
“我想起从前在天书陵,同你的几个师弟们挤在荀梅的破茅草庐里。”他轻声道,“那会儿外头的人还以为我们挤在一起是因为关系好,给我们安了个名号叫草庐七子,殊不知唐棠为了谁睡在里间,天天要和关飞白打架。”
谈到了师弟们,秋山君的神色也柔和起来:“他们打起来的时候,你在干什么?”
陈长生想了想,正色道:“我好像在和你二师弟讨论人生。”
秋山君哈哈大笑,翻了个身,屈起一条腿。
窗户开了一隙微缝,有细润的风透进来,一丝两丝,却并不料峭。
他道:“其实我也用它干过点别的,你想看看吗?”
陈长生很快就明白“它”指的是什么。
遮天剑当然已经被洗干净了——其实这么说并不确切,因为其实它根本不用洗。
那些油水、龌蹉,本就勉勉强强吸附在它表面,轻轻一吹,就都自动滑落。
秋山君把它放在了窗棂上。
陈长生颇为好奇地看着。
秋山君笑了笑,漫声吟道:“本为贵公子——”
他说话间手指轻弹,一道气劲打出,斜斜撞上了遮天一侧的剑锋。
这力道掌握得太漂亮。
剑身未挪动分毫,却似有所感,微微颤动,伴一道清越至极的嗡鸣声。
秋山君仍旧卧躺,意态闲散。
“平生实爱才。”
又一道气劲打出,遮天剑应声而鸣。
剑,本身各个部位厚薄、硬度,就会有细微的差别。正是这种差别,使得它更锋利、更可怕。
而秋山君却显然对它了若指掌。
他爱剑、更懂剑。
这一道道微妙的气劲打出,每一记所引起的回想,竟然都是不同的:或低沉、或清越、或高亢、或婉转……
在秋山君的指下,剑身似乎变作了琴身,剑锋亦变成了琴弦。
先是铮鸣,接着竟然有了曲调。
这是在弹琴、或是弹剑?此刻的他,究竟是一个剑客,还是一名琴师?
陈长生看得目瞪口呆。
一直到乐声停歇,他才回过神来,怔怔地道:“这……也行?”
秋山君施施然收回手:“不好听?”
陈长生思考了一会儿,还是决定说实话:“好听,就是有些走音。”
秋山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,继而又大笑起来。
等笑完了,他伸出手来,揉了揉陈长生的头发,道:“睡吧。”
他的声音低沉,在夜色中,似乎又有一种奇特的魅力。
陈长生很快便睡着了。
他梦见一条龙。
它和吱吱完全不一样,更加强大、甚至更加美丽。
它有着极其漂亮的爪子与胡须,金灿灿的鳞片,在阳光下极为耀眼。
溪水潺潺。
它似乎是闻到了什么,低垂下头,不太确定地靠近。
梦中的自己看到了它,不知为何,凭空生出了许多欢喜来——他很想出声、想唤他过来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。
接着,他眼睁睁地看着有人,残忍地斩下了它的一根龙须。
它发出了无比凄厉的声音,却没有立刻飞走,而是回头,挣扎着又望了他一眼。
饶是陈长生通读道藏、历经沧桑,竟也想不出一个词,能形容那最后的一个眼神。
如一根冰刺、一碗温水,一句最后的问候与软语。
然后他便惊醒了。
“怎么了?”秋山君低声问。
陈长生略微怔忪了一下,想回答我没有事,却发现对方的声音离得有些近——好像太近了些。
因为很少与人合眠的关系,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睡相很好。
今天看来,大概不是这么一回事。
他正蜷缩在秋山君的怀里。
呼吸相闻、手足相抵。
章外话:
遮天:呵呵,你们高兴就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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